後媽珍妮花

看《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》有種不可置信感，母子間強烈的對立拉扯和為母的頑強操控欲，讓局外觀影人都能感受穿透螢幕直逼而來的壓迫感，令人窒息...應該是為了戲劇張力吧...我想..

劇本非憑空而來，是對現實的體會。雖說有種不可置信感，卻讓我想起親眼目睹的兩幕對話..

小人幼稚園大班時，我以家長身分參加家長日，大概就是了解一下小孩在幼稚園的學習狀況，去之前我根本覺得小孩在幼稚園不就是跑來跑去、打來打去、吃飯睡覺嗎?頂多了解在班上有沒有守秩序、能不能聽從老師的指導收拾玩具和刷牙等的生活習慣。結果，我單純了...

小人上的幼稚園大班開始教注音符號，不僅僅是認字，也包含描寫，學校說是為了讓孩子提早適應注音的學習，讓小一的課程銜接更順暢，也是滿足大多數家長的期望。好吧...教就教，描寫就描寫，加上我當時對小人的教育或者說對教養的觀點還在建構中，沒有什麼立場，一切就照學校的意思。

家長日當天，各班教室內家長與老師圍成一桌，老師分享教學重點和班級活動，前半段倒也輕鬆，每個家長專注自己孩子的畫作和勞作時不時微笑點頭，到了後半段老師講到最近開始教注音，請家長幫忙留意拿筆的姿勢...老師一再強調現階段的重點在於辨識，輕鬆的學習即可。這時一位媽媽發言了...

「老師 ，我覺得應該要考試，才能知道有沒有學到」

老師保持微笑點頭。媽媽繼續說；「像我們家哥哥，以前也是讀這裏阿，想說有教注音符號，結果上了小一，第一次考試通通不會耶...，所以既然教了，就應該考試，才能確定小朋友會。」

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這位媽媽個子不高，身型纖瘦，雙頰略凹，顯得眼睛和眉骨特別突出，臉上表情嚴肅，老師分享對孩子的觀察時，其它家長加減都會笑笑，這位媽媽嘴角緊閉，臉部線條沒有一絲變化。

這位媽媽講完後，現場氣氛降到冰點，老師試圖回應，一位爸爸搶在老師前面發言：「我當時選擇這裡的原因是因為有很大的戶外空間，小朋友可以在這裏跑跑跳跳，考試以後機會多的是，幼稚園我想要讓小孩盡情玩耍」

光譜兩端的教養觀點在那小小的圓圈中沒有交集。

事後問了小人，這位同學在班上似乎狀況百出，衛生習慣不佳讓同學也不願意接近他，好動不守秩序讓老師經常頭大。

四年過去了，不知道這位同學適應了小學生活嗎?考試成績是否都有達到媽媽的期望？應該也跟小人一樣準備升小四了吧...注音符號不再是問題了，是嗎?...

↑基隆老鷹岩俯瞰外木山海灘

另一幕發生在今年暑假。

我跟其它家長一樣坐在游泳池旁的階梯上，看著正在做熱身操的小人胡亂草率的舉手抬腳，認真做操的沒幾個，這年紀的孩子大多依樣畫葫蘆，只要沒被教練吼，都得過且過，一心想趕快跳入涼快的池水中。旁邊還有幼兒游泳班幾個4-5歲的小小孩也在做操，教練連哄帶笑的鼓勵小小孩動動手動動腳，短短的手腳在五顏六色的泳衣外揮舞，好不可愛。這時一位媽媽氣喘吁吁的拎著剛換好泳褲的兒子進來，真的是拎著。

兒子是混血兒，眼睛大大的，白皙的小身體配合著文靜舉止，散發歐洲貴族的氣質。媽媽頂著大草帽，膚色白皙，臉上的肌膚緊緻光滑，是個沒有風霜的年輕臉龐，看上去像是位白富美，只是臉上多了股殺氣。

因為遲到，媽媽微笑先跟教練賠不是，立刻使臉色敦促兒子趕緊跟著教練動動手腳，做下水的準備。教練說沒關係，喚了小孩名字說好久不見。

小孩看著教練，沒有反應，睜著大大的眼睛，臉上看不出表情，手腳沒有動作。媽媽開口：「趕快做阿...跟著教練做」

小孩轉頭看著媽媽， 一樣沒有表情。媽媽的音量越來越大...一聲一聲響徹整個泳池，小男孩一樣沒有表情，只有大眼睛。

催促幾次後，媽媽受不了了...「XXX，我數到5喔，給我趕.快.做...」其他正在滑手機的家長也因這帶著憤怒的叫喊聲紛紛抬起頭來...但這都不比接下來的聲音令人震驚...

媽媽下最後通牒「5,4,3,2..1....」

「啪！」

眾目睽睽下，媽媽從小男孩的屁股打下去，有那麼一秒鐘，全場寂靜，只剩下這一聲。我原以為接著會是一陣哭號，但小男孩依舊張著大眼睛看著媽媽，沒有表情，沒有動作。

母子倆就在我的面前，我看著小男孩的大眼睛，我想問他：『Hi,你在裡面嗎？知道媽媽在說什麼嗎？知道媽媽為何要打你嗎？』

媽媽後來又喊了一次54321，小男孩的屁股又挨了一下。大概教練也覺得尷尬，草草結束熱身趕緊讓小朋友下水。

這一幕經常在我腦中重演，我同情小男孩，也在母親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...在為人父母的這條路上，我們一樣無助與焦慮。

《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》是提醒，不是解答。沒有解答，父母不是更無所適從？但我寧願相信，在找到最佳解藥前，自我覺察和鬆動見解是邁向彼此理解的第一步，而這正是這部影片所要帶給我們的意義。